20岁的赵柯琰永远没有想到，一场高考，会将他放在公众的聚光灯下。6月8日，2017年高考结束后当天，一篇题名为《谢谢你，孩子，给我们上了特殊的一课》的文章在网络上广为传颂。该文章出自两名监考老师之手，生动记述了在监考一名特殊考生时的所见所感。很快，作为山西省2017年高考唯一一名特批延时40分钟的高考考生，赵柯琰的名字迅速浮出水面。
6月10日，六小龄童在《行者》新书读者见面会上，与赵柯琰合影留念，并鼓励他，“每个人都是行者，你要笑对人生的九九八十一难！”
一名身患重度残疾的脑瘫男孩，如何能一路披荆斩棘，完成小学到高中的学业，并顺利通过高考？他握笔困难，言语不清，如何能与正常孩子一起读书和生活，并成为老师和同学们喜爱的“琰哥”？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，他有着怎样丰富的内心世界？6月12日——13日，记者历时两天，近距离倾听赵柯琰的心声，带领大家走近这位阳光男孩，以及他的逆风飞翔梦。
出生难产罹患脑瘫
父母改名寄望“科研”
6月12日傍晚，太原市旱西关街的一户居民楼里，赵柯琰一家人在晚餐。这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：一家四口，父母，兄弟二人。但只要留心，就会发现，这顿晚餐与众不同。餐桌上有一把固定的勺子，是专门留给赵柯琰的，“因为勺子深，好舀饭。”母亲武云燕说。赵柯琰的手掌外翻，嘴唇歪斜，把一口米饭从碗里舀起，顺利运送到嘴边，张嘴，吃下去，这样一个再外人看来顺理成章的动作，赵柯琰要用1分钟。
饭桌上有三个菜，但没有汤。武云燕端上来一碗稠粥招待记者，抱歉地解释：“对不起啊，这些年我们家跟着赵柯琰，都不太喝稀饭。”原来，赵柯琰刚上小学时，后脚跟蹲不下来。为了减少在学校上厕所的次数，他在家吃饭时只吃干粮和蔬菜，很少喝汤。谈话间，“吧嗒”一块米饭从赵柯琰的勺子里掉到了桌上。记者发现，家人们各吃各的，任凭赵柯琰自己重新把饭捡起，没有人去特别关注他。
赵柯琰的父亲赵海波，是位转业军人，现在太原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工作；母亲武云燕，是盂县环保局职工。1997年2月，赵柯琰出生在阳泉市盂县，因为出生时难产导致脑瘫。说起这段经历，父亲赵海波至今心有愧疚，“当时我在部队工作，正值大比武。如果我能请假回家陪妻子生产，也许孩子的情况会好一些。”
赵柯琰原名叫“赵刚”，父亲说，之所以起这个名字，是想让儿子有钢铁般的意志。8个月确诊脑瘫后，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，得到的回复都是“世界难题，不能治愈。”随后，父母给他改名叫“赵柯琰”（谐音“赵科研”），希望人类医学能早点攻克脑瘫这个难题，解除孩子们的病痛。
从8个月确诊至今，赵柯琰经历了大小4次手术。这些手术让他的舌头变长，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；让他的后脚跟着地，能一瘸一拐地走路；让他的手臂肌肉不会频繁颤抖，勉强握住筷子和纸笔。所以，在常人看来的言语不清、走路困难这些障碍，是赵柯琰和家人们努力多年后的结果，来之不易，也非常珍惜。
不幸之中的万幸是，经过医学鉴定，赵柯琰虽然是脑瘫患者，却只有语言功能和行动功能受损，智力与常人无异。
一个脑瘫患者
如何从小学上到高中
赵柯琰的求学欲望非常强烈。幼年时，他不止一次费力地在纸上写字，“我要书包，我要上学。”8岁那年，父母带着他举家搬迁到太原。为了找到一所能接收他的学校，父亲赵海波整整跑了一年。“我拿着孩子写的算术题、画的画，在校领导门口等，一次次地说明情况，孩子的智力完全正常，希望能和正常孩子一起接受教育。”
但是，接收这样非正常的孩子正常入学，在教育界是极为罕见的事。在学校磕了碰了发生意外怎么办？他会不会影响到别的孩子？在被拒绝了无数次后，终于，在赵柯琰9岁那年，太原市新建路小学与赵海波签订了免责协议，同意破格录取赵柯琰入学。
刚入学时的赵柯琰，生活和学习上适应得很快。为了不给大家惹麻烦，他早饭时坚持不喝水。每天上午课间操的时候，爷爷会守在操场上等他，接送他上一次厕所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4年。有一天，赵柯琰回家后，在纸上写，“爷爷骑车辛苦，我自己上学，不用接送了。”此后，赵柯琰和正常孩子一样，带着公交卡，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。小学毕业后，根据对口划片升学政策，他顺利升入太原市第十九中学。
赵柯琰小时候，常被爷爷带到棋馆下棋。有一次，一位棋友发现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看，就跟他开玩笑，“小家伙，来一盘？”此后，赵柯琰开始学习中国象棋和国际跳棋，并凭借此特长，以超过中考录取分42分的成绩，考入了太原市第十九中的高中部。随后，他多次代表山西少年团出征国内的棋艺大赛，取得了好成绩。
从小学到高中，赵柯琰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等水平。他说，这离不开老师、同学们和无数好心人的帮助。由于语言功能障碍，起初，老师们要听懂他的问题非常困难。但老师们非常有耐心，实在听不懂，就等赵柯琰写下来，再细细解答。高二时，赵柯琰把脚崴了，教室在五层，一名初中时的同学主动提出背他上下楼，一天背四次，整整背了一个月……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，激励着赵柯琰一路向前。
健康宽松的成长环境
培养了心灵健康的孩子
如何能将一名脑瘫患儿培养成心灵健康的孩子？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，父亲赵海波说，家长的心理一定要健康。“因为孩子早晚要面对社会，心理上一定要独立。”小时候，行动异常的赵柯琰常常遭遇小伙伴的嘲笑。他也曾委屈地跑回来，给爸爸诉苦，哭鼻子。赵海波告诉他，要正视和面对这种不公平和不友好的态度。“爸爸不会插手你的人际关系，既然是你自己和小朋友的问题，就应该由你们来解决。”
母亲武云燕说，别人家有这么个脑瘫孩子，经常会把孩子藏起来，不让见人。有人关心问起，也很忌讳，不愿多谈。但在赵柯琰家，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。“从孩子懂事开始，我们坚持每年家庭出行一次，也许就在近处郊游。在饭店遇见别人问起，我们会大方地介绍孩子，说他是脑瘫孩子，不会影响到别人，请大家不要害怕。”
相对健康又宽松的成长环境，让赵柯琰无比自信和开朗。因为入学晚，年龄偏大又很有爱心和主见，同学们都亲切地叫他“琰哥”。同学们之间闹矛盾了，成绩下降了，有心事了，都爱跟“琰哥”倾诉。在记者采访赵柯琰的时间内，他的手机微信铃声不断响起。“琰哥，你准备报考哪里的大学？”“赵柯琰，每次我学习上想松懈的时候，想到你，我就充满斗志……”高考结束后，同学们纷纷给赵柯琰留言。
（赵柯琰放在书桌下的座右铭）
考场答题磨破了胳膊
准备报考山西大学
今年4月中旬，赵柯琰的父母向太原市招生办递交了提供合理便利的申请，月底接到了获批电话。他不仅被分在离家最近的十二中参加考试，每科考试时间还在该科目规定考试总时长的基础上延长30%。
为了像正常人一样参加考试，赵柯琰付出了成倍的努力。“光模拟题就刷了100多套。”母亲武云燕说，这个孩子从小自律性非常强。学习上从来没有被家长督促过。每天早上6点起床，晚上学习到11点，这个习惯从初中开始就没有中断过。
赵柯琰的左手臂关节处有一处明显的伤疤。经过他连比带划地解释，大家得知，那是他高考在考场上压卷子时磨破的。因为手臂不灵活，不停地颤抖，如果不用胳膊肘使劲压住，卷子就会被胳膊带跑。
关于赵柯琰在考场上的经历，我们无法亲见。但无数网友从两名监考老师写的文章中，读出了千百种滋味。“当时，我被抽到特殊考场监考时，内心也特别矛盾、复杂和挣扎。这个孩子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协调，这个疾病应该造成了他的语言和行动功能的障碍。他的十根手指没办法正常地弯曲，一个小小的笔袋也没办法打开。如果没有我们帮忙，他会不停地把笔掉到地上……整堂考试，看着他顽强不屈地和生命中的不如意斗争，我内心无法平静……他给我们上了特殊的一课！这堂监考也因此变得非常有意义……”一名监考老师在文章中写道。
另外一位监考老师在文章中这样写，“他艰难地拿起橡皮，准确地说应该是攥着橡皮，然后对准涂得不好的小框，结果连旁边好不容易涂好的几个也擦掉了，那一刻，他的身体状态和开始涂小框的时候是一样的，他的嘴里会不自主地发出一点‘呼呼’的声音，伴随着的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口水，这是多么坚强而又认真的一个孩子啊！接着发生的，大概每个人都能想到，他就这么重复着涂和擦的动作，直到把小框涂好。那一刻，我真想上去帮他一把，但我没有，一是因为这是高考，更主要的原因是，我认为他就是一个强者，不合时宜的帮忙有时是对别人的一种不尊重！我祝愿他有一个春暖花开的未来！”
6月13日上午，赵柯琰回到母校太原市第十九中，交上了自己写的一篇文章《别了，十九》。他在文中写道，“虽然这是一所普通中学，但我在这里收获了阳光、开朗和自信，这对我们残疾孩子来说，是毕生的无价之宝……”
一对双胞胎同学王姬姝和王姬贤合唱了一首歌《和你一样》，代表老师和同学们作为毕业礼物送给赵柯琰：
我和你一样，一样的坚强，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们的梦想；
哪怕有风浪，哪怕会受伤，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；
我和你一样，一样的善良，一样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……
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过的伤，
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？笑容在脸上，和你一样……
对话
记者：爸爸说你一直很坚强，你同意他的话吗？
赵柯琰：有一点不同意。谁没有想过放弃？我也想过放弃。
记者：愿意具体说说吗？
赵柯琰：在一模结束的时候，我偷偷哭过，因为考得不太好。我有一个病友，在河南信阳。他上了一所技术学校。我们每天在QQ上交流。他会向我倾诉他的苦闷。同学们的不理解，学业上的困难……跟我一样的孩子很多，每当要放弃的时候，我就意识到，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我已经学了这么久了，不能随便放弃。
记者：高考结束后，你一下成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。对此你有什么想法？
赵柯琰：现在我走在路上，十个人里有三四个都会认出我来。他们跟我说“加油”，“你一定会成功”之类的话。我得到许多鼓励和祝福。我的事情不害怕被别人知道，别人知道后，会了解我、帮助我。但别人只会帮你一部分，今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。我会正确看待这些事情，不会大喜，也不会大悲。
记者：面对媒体你很少发言，现在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吗？
赵柯琰：我看了这两天关于我的报道，基本都是说我怎么励志，怎么坚强。我认为这些是人类（包括残疾人）基本的品格。我更希望媒体把焦点放在帮助过我的人们身上，是他们传递了这种正能量。如果没有父母的无私的爱，我可能会遭到嫌弃；没有当年新建路小学的破格录取，我就没有正常入学的机会；没有师生们的关照和考试中心的特批，我也不能顺利走进考场……这都是我要时时刻刻感恩的。
记者：高考考得怎么样？未来有什么打算？
赵柯琰：发挥正常。模拟的时候作文老写不完，这次写完了。我想报考山西大学商务学院的电子商务专业。
记者：有没有想过高考失败？
赵柯琰：有成就有败。如果落榜，我可能会自主创业，当一名电商，经营家乡的农产品。因为货源好找，我在电子商务方面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。
记者：暑假准备怎么度过？
赵柯琰：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，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。去年暑假已经独自去过福州了，应该没有问题。
记者：如果旅途中遇到路人奇怪的眼光，你会怎么做？
赵柯琰：哈哈，我会朝他微笑着打招呼，说“你好，我叫赵柯琰。”
采写：本报记者 王芳
编辑：孙轶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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